渝晓思

一个说故事的剑诅女孩。
铁血黄喻人,双担,缘更。
其余西皮混乱善良。

 

【叶蓝】柚子茶与秘银吊坠

给蓝河庆生合志《水果捞》的稿子。

生日快乐呀,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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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

    开了叉的羽毛笔尖在粗糙的羊皮纸上轻轻划过。

    “沙蚕丝五斤,强力蛛丝七十二斤……基本齐了。”写着战略物资的清单一点一点缩短,“嗯?白狼皮还短缺吗?得再去冰霜森林……”蓝河皱着眉头翻过一页,只见下一页清单抬头赫然写着“紧急——嘉世国宴需求”。

    他头又疼了起来。

    近来嘉世公国政权更迭,原军队领袖“斗神”叶秋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以僭越的罪名流放至荒芜之地。像是早就安排好的戏码一般,陶轩大公立刻扶持了年轻的孙翔将军上台。这一下在嘉世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叶秋的拥护者对国家失望纷纷出走,叶秋的反对者趁虚而入排除异己,此消彼长之下,竟将嘉世的朝堂彻底洗牌了一遍。

    作为接壤国的蓝雨,自然需要举办国宴笼络一下这些新晋权贵,维护一下两国的同盟情义。

    嘉世的王亲国戚最喜欢大场面,一次宴会动辄忙活一个月,折腾死蓝河这后勤队长。此刻他坐在兴欣酒馆的吧台旁,烦得犹如头顶着座大山,边上有不凑趣的人拍了他肩膀:“喂,你们蓝雨下周可是有大人物来访啊?”

    蓝河头也不抬:“是有个宴会,具体招待哪几位我不清楚。”

    那人发觉在蓝河这里打听不到八卦,便扫兴地找别人聊去了。

    唉。蓝河对着缺斤少两的烂账再叹了口气。派系斗争、宴会舞会、国家交流那都是上层社会大人物的烦恼,他为应付好眼前的工作就已焦头烂额,哪管得上是谁在嘉世掌权?

    谁在嘉世当将军,还没眼前的菜价来得重要。

    番茄、芹菜、土豆……普通的农作物明天去自由市场上收购。带在身上的资金有些吃紧,还得在市场上和人还还价。蓝河边拨小算盘边嘀咕:这类仓库的常备物资怎么会不足?是因为旱灾的影响吗?这些天前线魔物还很嚣张,内忧外患,难怪连大陆第一话痨的蓝雨剑圣黄少天都沉默不少。

    和嘉世的联盟是要尽快稳定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今天礼拜四,宴会是下一周的礼拜三,回去的路途需要两天——必须在三天之内办好所有事情往溪山城赶,这期间还得再去一趟冰霜森林把不足数的白狼皮给补上。这一算起来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劈成两半同时去市场和荒芜之地,一口气把未完成的工作都搞定。

    “柚子茶。”

    面前推过来一个陶杯,蓝河专心工作看也不看,拖过杯子就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他的眉头锁成了一团——今天这柚子茶冰多糖少,苦涩极了。

    “怎么样?”酒保的声音很陌生,“味道还行吗?我第一次调饮料。”

    “有点苦。”蓝河边说边抓紧时间写计划。

    “那我给你换一杯。”

    “不,这样正好,我不太喜欢甜。”他又喝了一口。

    酒保笑出声来:“真巧,我也不太喜欢。”

    蓝河来这里只点柚子茶,因为这酒馆不提供咖啡,除了酒,唯一的饮料就是柚子茶。

    “就喝这个?不来点酒?”酒保继续问。

    “不用了,就这个,苦得正好,提神。”蓝河清算完最后一项材料,才抬头去细看这个新来的酒保。

    年龄比自己稍大,脸上带着些不太利落的胡茬,穿着兴欣酒馆标配的牛皮围裙,里头是农民的布衣,手腕上缠着绷带。也不知是因为初来乍到不太懂行,还是性格本来就漫不经心,他懒懒散散地倚在柜台上,看起来还有些睡不醒的颓废。

    兴欣自由城位于蓝雨和嘉世之间,是去荒芜之地的必经之路,三教九流汇集,久而久之发展成了全大陆最繁茂的自由市场。酒馆实际上是个挺大的冒险者旅馆,雇的人从流浪汉到屠夫什么都有,隔三差五换个新人,熟客早就见怪不怪。

    时间差不多了。蓝河收拾材料准备休息,才发现其中一页笔记被面前的酒保抽走了。

    “呵呵……”这人居然大大方方地看起了蓝河的工作计划书。

    “你笑什么?”蓝河不悦。

    “哦,抱歉,”酒保收不住笑容,“我觉得你这个路线不太合理,应该直接在市场上买沙蚕丝,然后去冰霜森林把所有的白狼物品一波收集齐了再回来,还能多收集一些卖了买蔬菜,毕竟一线峡谷太远,来回路途不划算。”

    本来想试试能不能顺手捞一波稀有磨砂石补贴蓝雨库存,结果遇上大风沙在峡谷里迷了两天路差点把命都赔进去,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好吗!蓝河被人戳了痛处悲愤难当,却还要保持自身的良好修养,只能僵着笑脸从齿缝里憋出一句:“谢谢关心,我没问题。”

    酒保继续指点江山:“还有番茄……你在峡谷里花太多时间,前几天微草来人收购了一大批,新的货要过几天才会运来,你现在买不到。”

    “卧槽怎么又是微草!那我怎么办!”蓝河拍了桌子。

    酒保打了个响指:“正好兴欣从别的渠道进了一批货,老板娘正发愁买太多了要出掉一些,你直接买走,够你交差的了。”

    “哦,幸好幸好。”蓝河摸摸胸口安抚了一下差点被吓爆的心。但事情实在太凑巧,令人不得不怀疑这个酒保有问题,他留了个心眼,小心问道:“你开个价,还是我直接找老板娘谈?”

    如果他就地起价,蓝河打算买完这一笔后就把这人列入需要谨慎提防的黑名单里,和市场里的奸商一个待遇。

    酒保笑眯眯:“你一会去后面找那个金发的大个子包荣兴拿货,就说我介绍的,按普通市场价算——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条件?”蓝河身体都绷直了,“回扣还是稀有材料都可以谈,有损蓝雨的事情我不做。”

    “哎哎哎你这么紧张干嘛?”酒保居然大胆伸手揉了一把蓝河的头发,“就是想你明天去冰霜森林的时候带上我,我要找白巫女讨几个秘银吊坠,自己一个人去太麻烦了——你不需要秘银吊坠吧?”

    这倒不算一个过分的要求。

    只是这人身上带着伤,武艺底细全是未知数。冰霜森林虽是荒芜之地的最外沿,各大国家用来锻炼新兵收集素材的场所,却也不是什么三脚猫都能去的安全区。蓝河可不愿意做保姆兼保镖。

    “秘银吊坠我确实不需要。但你要跟去?你会什么?”蓝河问。

    酒保极有自信:“哥会的可多了。你放心,肯定不给你添乱。”

    “那行,你还要帮忙搬运货物。”蓝河道。

    “没问题。”酒保打包票。

    

    接下来的交谈里蓝河知道了这人叫叶修,祖上是微草属地的人,在嘉世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最近的动荡失了业,才到兴欣讨生活。

    “这地方好啊,”叶修说,“空气好还自由,没什么规矩,老板娘人也漂亮。你做公职那么累酬劳又低,有没有打算来我们兴欣打工?”

    蓝河一口拒绝:“生是蓝雨人死是蓝雨鬼!”

    叶修颇欣赏地看着他:“像你这么老实本分的小公务员现在可真少见。”

    蓝河趴在吧台上摆手,耳根通红:“别夸我,我脸皮薄。我只是做好本职工作——蓝雨一块砖,哪里需要我往哪搬,还是剑圣斗神他们那些在前线抗击魔物的英雄厉害。”

    “没那回事,没准你口里的那些大人物还很仰慕你。”

    “仰慕?”蓝河震惊,“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哪有什么值得仰慕的地方?剑圣能打十个我,他仰慕我干嘛?”

    “别贬低自己。你挺好的,工作认真努力还有很多优点,蓝雨有你这样的人是莫大的荣幸。”叶修随口就夸。

    被这样猛力夸奖,蓝河瞪大眼睛盯着人多看了几眼。才觉得这个叶修虽然穿着打扮上不修边幅,五官倒是很耐看。特别是他有着一双太过深沉、让人看不通透的眼眸,里面仿佛沉淀着无数故事。

    这……好像是我喜欢的类型?蓝河突然心砰砰跳得有些过速,赶紧说自己困了要休息,明天早上见。

    “晚安,明天见。”叶修说。

    睡前蓝河才想起来他压根没在酒馆里提过自己在一线峡谷里迷路的事,叶修是怎么知道的?他费劲想了想,脑子越来越重,思路糊成一团,不得不放弃思考。

    反正兴欣酒馆里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第二天蓝河起了个早,检查完整个小队的装备,绑好货车上的绳索,吩咐曙光旋冰运送之前备齐的货物先行回城,一转头发现叶修躺在马车座位上睡觉,身边放了把形状奇怪的机械伞——看起来像是武器。

    蓝河跳上马车,踹了叶修一脚:“起来挪边上点,一个人占三个位置睡觉我要多收车费了。”

    叶修哦了一声,勉强坐起来,抱着伞靠着车篷柱子又闭上了眼睛。

    “你今天要去荒芜之地昨晚不好好休息?!”蓝河爆炸。

    叶修勉力抬抬眼皮:“夜班一整个通宵,没办法,赚点工资不容易。没事,我原来就经常熬夜习惯了,让我睡几小时就好,到地方我会精神的。”

    这番发言激起了蓝河的无限同情。他在溪山城轮岗护卫时也常熬夜,有时天气不好,甚至拖着感冒发烧的身子还要坚守岗位,全都是为了心中那点荣耀感和责任心。

    不知叶修原来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在嘉世那种阶级观念刻到骨头里的国家,恐怕也是迫于生计在不停消耗着自己?看他这个乱七八糟的装备搭配估计没多少钱级别也不高?是普通士兵?那是因为支持叶秋而被赶出来了吗?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到头来却要因为权力更替这种事情背井离乡吗?也太惨了?他浮想联翩擅自脑补了一大串故事,到最后都有点心疼起叶修来。

    “行吧你睡,到了我叫你。”蓝河主动让了位置,还从座位下面摸出一个他打盹常用的干草抱枕扔给叶修。

    叶修接了抱枕喜出望外,美滋滋地躺下睡了。

    

    他们一路往北,晃荡了大半天,终于进了雪原区域。

    虽是夏天,但荒芜之地的气候向来不讲道理,越接近冰霜森林,气温越是冰寒冻人。踏入雪地时他们的老马嗷了一声,蓝河立刻喊所有人换上了冬装,又从车上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件备用的熊皮披风,盖在睡得死沉的叶修身上。

    “谢……”叶修嘟哝着抿了抿嘴,揪紧棉袄的袖子,也不知是不是梦呓。

    蓝河帮他紧了紧领口,又摘下自己的围巾盖上去。

    

    正午刚过,他们到达了冰霜森林的外围关卡。蓝河把叶修叫醒套上外套,吩咐笔言飞在关卡待命看着车,让所有人带好东西下车步行。

    虽然冰霜森林危险性低,但蓝河做事向来谨慎小心。他让身为骑士的灯花夜走在最前面,自己在中间,受伤的叶修紧跟在后方便他随时照看,元素法师入夜寒和牧师系舟垫后。

    叶修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打着哈欠跟上了。

    这里常年积雪,高大的针叶树木上结着一层白霜,一眼望去像是穿着一身白衣的肃穆人群,四下静谧无声,风吹来冻得几个人手指发麻。

    蓝河正琢磨着说些笑话活跃一下气氛,转头看见叶修套着尺寸不合的熊皮套装,整个人笨重得像只浑圆的狗熊身体上强行安了个人脑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啥?我这么穿很帅吗?”叶修脸皮也是够厚。

    “帅帅帅,”蓝河忍俊不禁,“只是你这样活动还利索?”

    叶修嘿嘿一笑:“这不有你保护我吗?我给你打下手就好。”

    这话蓝河爱听。“你以前没来过这里?”

    “来过,十几岁的时候在这里训练,”叶修说,“后来不常来,地形都记不清了。嘉世不让我到这种地方玩,我基本在帝都驻扎。”

    蓝河疑惑:“驻扎?你原来做什么的?”

    “哦,没什么,每天瞎逛,伺候那群一个比一个油条的贵族。今天跟这个吃饭明天跟那个吃饭。明明前线吃紧,他们也不从帝都的守备调人,那些大老爷整天想的都是自己的位置稳不稳,一点都不关心战事,唉……”叶修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太没前途了,所以我从嘉世出来了。”

    “那你怎么在兴欣酒馆当酒保?如果想去前线,你可以参加霸图组织的义勇军?”

    叶修抬起右手上的绷带给蓝河看:“身上有这个,霸图不会要我。而且我之前的武器也送人了,现在的还不太顺手,需要调整改装。”他说着抖了抖手中的机械伞。伞骨展开了一半,发出咔咔咔的轻响,像是哪里的齿轮不太顺畅。“你看,这里还缺个零件,”叶修指着伞骨里的一个缺口给蓝河看,“我看秘银吊坠的形状不错,应该磨一磨就能卡进去。”

    原来如此。蓝河终于明白了叶修为何会需求这种骗小姑娘谈恋爱的玩意。“你这机械伞还挺有意思的,我第一次见人用伞当武器。”

    “哦,这叫千机伞,暂时还只能当盾牌和枪。”叶修回答。

    “暂时?”

    “回头应该还能改出更多形态,”叶修说,“我的目标是让它可以模拟全职业的武器。”

    哟呵这还是个大发明家?“不错啊,志向远大,没准雷霆工业会想要你的专利?”

    “雷霆做不出这玩意。做出来也没用,普及不了,我跟你说,这个其实需要使用者熟悉各个职业的——”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灯花夜身形一顿,随着一声尖锐的狼嚎,一个巨大的生物撞在骑士刚刚举起的盾牌上。

    “来了,保持阵型!”蓝河光剑出鞘,径直刺入白狼的咽喉。

    这白狼没有立刻咽气,一爪直扑蓝河而来。蓝河后退一步,身后入夜寒的雷弹已然飞至,灯花夜又是一个盾击,把这只将死的白狼炸飞出去。

    这套配合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漂亮。”叶修吹了个口哨。

    “没完呢,这里的白狼一般不会单独行动。”蓝河没有放松警惕,“阿寒——”

    入夜寒早就完成了魔法禁锢的吟唱,右手的法杖高高抬起,森林里的雪堆炸开一片。那边藏着的几只白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咕噜一声便被魔法锁链捆了个结实。

    而蓝河上前就是一个流星式,一下子结果了这些猛兽的性命。

    叶修拍拍手:“厉害了,都没我发挥的余地。”

    蓝河掏出小刀动作麻利地从白狼身上剥毛皮:“你个新手就在边上看着保护好自己好了,一会看见白女巫会给你个机会掩护我的。”

    叶修乐享其成:“好的好的,全仰仗蓝河大大了。”

    

    这小队不知来这里猎了多少次白狼,早就熟练成机械生产线一样,不到半天他们就收集了十来张白狼皮基本完成了目标,用绳子捆成几捆,放上板车跟后头拖着。眼看太阳即将下山,蓝河又清点了一遍白狼皮数目,正准备喊大家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猛然想起叶修想要的秘银吊坠还没打到。

    不知为何,平日里走进森林深处总能遇上一两个的白巫女今天就是不见踪影。

    叶修明白蓝河在为难什么:“无妨,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东西,打不到就算了,我下次再来,你们收集完了先回呗,你的时间重要。”

    蓝河哦了一声,心道下次若有别的队伍来冰霜森林也让人留意一下好了。

    正好到了个旅人休息点,蓝河要坐下,才发现前面的骑士站着不动,神情凝重地盯着树林。

    “怎么了?”

    “老大,不对劲。”

    圣骑士自带光明属性,对黑暗生物天生就比其他人敏感。蓝河还在左右查看,灯花夜已经竖起盾牌全身紧绷了。

    众人四下提防了一阵,入夜寒甚至发了几个火球照亮了周围的树丛,却是除了凛凛冷风外啥都没有。

    “是你的错觉?”蓝河问。

    灯花夜弄不明白:“怪了,刚刚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叶修举着灯在附近走了一圈,认真检查了旅人站点的防护魔法。“没事,我看过了,这个点霸图做的,搞不好还是他们张新杰大主教亲自下的防护罩,对付普通魔物安稳得很。”

    蓝河点点头,拍了拍灯花夜肩膀:“你最近太累了吧?”

    灯花夜挠挠头:“大概是。”

    于是他们点燃了篝火启动保护阵。系舟和灯花夜支起简易帐篷,蓝河煮了肉松粥,再把准备好的腊肉和暖胃酒分发给大家。

    冰天雪地中这么一堆火,几个人围着说说笑笑,风霜都被保护法阵挡在外面,小帐篷外突然很有家的感觉。

    叶修吃了两口停下来,拿着饭碗看蓝河他们有说有笑。

    “怎么了?”蓝河注意到叶修有些沉默。

    “突然觉得,你们这样的生活真好。”叶修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

    “你饭煮得挺好的,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熬的粥。”

    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蓝河竟然觉得叶修的眼眸亮得有些过分。他心里的弦又动了动,好像那里住了只不太安分的猫。

    灯花夜及时出卖队长:“那是当然!我们蓝哥是溪山城出了名的料理高手!以后谁嫁了他谁有口福!”

    “我去你的——”

    叶修很感兴趣:“哦?有对象了?”

    灯花夜压根不给蓝河发话的机会:“当然没有,我们队长整天忙忙忙,恋爱都没谈过,剑圣那天还说嘉世宴会的时候给他相一个。”

    “没这回事,”蓝河尴尬,赶紧把捣乱的骑士推开,“剑圣说过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别胡说。”他偷偷去瞄叶修,见叶修没什么反应,心安下来。

    “挺好的嘛,下次见到合适的我也给你介绍介绍。”叶修笑说。

    蓝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口酒噎住,只好说可以可以,随你介绍。

    

    吃饱喝足,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头顶上的阴云散去,尽是一片晴朗深邃的星空。蓝河很喜欢这样的天气,他让其他人去睡,靠在帐篷口值夜看星星。叶修说要陪他,他没拒绝,由着叶修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边上。叶修也没闲着,低头忙着摆弄他的宝贝机械伞。只见他手里捏了个碎银块,塞进伞上的缺口捣鼓了一番,“咔嗒”一声,伞骨突然伸直,“行了,这样应该能凑合用几次。”

    蓝河对叶修很是好奇。这一路过来,叶修一次也没打开过他的伞,偶尔有狼靠近,他也只是用伞骨随便敲敲,把怪物打给边上的人去处理,力度角度都很巧妙,可见他身手不差,游刃有余;加上外表气质不俗,不像普通打杂看门的小兵。谈吐风趣,姿态慵懒,又和发明家的严谨或疯狂有着天壤之别,虽然衣着装备都很随便,但那副样子比起平民,倒更像是贵族公子哥。着实让人无法摸清他的底细。

    这个人,生着一副好皮相,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挺帅,哪怕现在一身臃肿的熊皮,下面还是乱七八糟不知怎么搭的铠甲加皮甲,看久了居然还觉得有些异域风情;一开口说话虽然总感觉有那么些嘲讽,但有分寸,调戏人也不过度,战斗的时候识大局。

    总之,和叶修在一起挺开心的。

    “在观察我?”叶修看着蓝河,笑了。

    蓝河脸上一阵痒,立刻别过脸:“没,只是职业习惯,我实习的时候在溪山城当过卫兵。”

    “哎?你们进门还要查户口?”

    “一般不查,看见你这样稀奇古怪的是会问问。”

    “如果你问,我倒是愿意聊一聊我的故事。”

    蓝河摇头:“没什么必要。你开始不坦白,想必也不是很愿意说。而且我交朋友不问来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那就够了。”

    叶修放下伞,用没绑绷带的手点了点蓝河的额头:“你才是个好人,对谁都好。我活这么久见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不多,现在都有点感激上天了。”

    蓝河拍开他:“滚,拍我马屁没用,你又不是要来蓝雨给我打工。”

    叶修哈哈一笑:“别闹,你们城主不会要我。”

    “怎么不会?回头我帮你写推荐信,我们前线还缺人呢。”

    叶修望着头顶茫茫无尽的星空,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啊,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我想多呆在兴欣一阵子,还有一些事情想做。”

    “哦,”蓝河很快就把心里的小失望摁了下去,“那我们还是能经常见面的……我是说,我每次出来路过兴欣,就能喝到你的柚子茶了。”

    叶修有些意外:“你就那么喜欢那柚子茶?不都是现成的浓缩汁调的吗?你蓝雨没有?”

    蓝河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蓝雨也有,只是太甜,还是你调的好喝。”

    面前的篝火不知何时小了一些。

    蓝河低头用树枝戳了戳,又扔了点柴火进去,火苗噗地炸了一声,在人眼前摇来摆去,要勾得人心里的火也不安分起来。

    蓝河知道自己耳根已经红透了。

    唉,这能算一见钟情吗?我到底喜欢他哪里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喜欢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是不是有点亏啊?蓝河内心嘀咕。

    叶修假装没看见。他用伞尖戳着雪化开后湿漉漉的沙地,好像玩似的画了幅溪山城的城堡,“溪山城我早前去过几次?是长这样?你们宴会厅还挺大的……”

    蓝河伸头过去看,抽出自己的剑在画上涂涂改改:“你是多久没来啦,这马棚拆了改果园了,现在的马棚在这里。顺带一提我住这个地方……”画好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叶修难不成是嘉世的探子来打听地图的?

    叶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确实很久没去了,下次路过我要去看看你们的新果园。”

    见叶修也没深入询问,蓝河算是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恋爱而过敏的神经。

    叶修突然又问:“哎蓝河大大,你以后一直呆在蓝雨吗?”

    蓝河这颗七上八下的心哐当一下又提到嗓子眼:“废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离开蓝雨,你一直车轱辘这个问题干嘛?”

    “真就没想过跟哥去前线风光一把?”

    蓝河不看他。“没有。就你这怂样子还前线呢,好好装你的伞搞你的发明创造去。”

    叶修嘿嘿一笑,再不接话。

    

    身后帐篷里的人睡熟了,不知是谁低沉地呼噜两声,蓝河笑了笑,慢悠悠地拨着火玩,叶修打开了一册图纸认认真真地看一会,又拨弄起千机伞来。

    蓝河在火苗轻响中静静地盘算着未来。今年的酬劳拿得不多,下个月系舟结婚他还得省下一笔钱买个好礼物;就这么省吃俭用到年底,连着去年存的一笔没准可以买匹好马;溪山城的果园刚刚下种,不知有没有种柚子,如果有,他回头送几个去兴欣……如果叶修一直留在兴欣,他就时不时去酒馆住一段,反正时间还长,他也不急着马上谈恋爱。

    就这么普普通通、慢慢悠悠地过一辈子,能找个伴最好,找不到也可以,是身边这个人也不错……不去前线,就做一辈子后勤。

    他看了看手里的剑,一颗心就这么安静地沉了下去,反正天生他这样的人,总是注定了有他该摆的位置,他觉得不好也不坏,可能他就是有这个随遇而安的优点,在哪儿都能过得怡然自得。

    就在他困得快要打盹的时候,背后嗖地一凉,明明还旺着的篝火唰地一下忽然熄灭了。

    “终于来了。”叶修第一次拉长了千机伞的伞柄。这古怪的伞噼里啪啦伞骨一缩,变成了一把戾气十足的长枪,“走,跟哥试试武器去。”

    面前的空地蓦然蒸腾起一阵黑雾。蓝河拦住正要往外走的叶修:“别,离开营地太危险了。”

    “没事,不就是吞了几个同行变异了的白巫女……或许要叫黑巫女?跟了我们一路现在终于出来了。”叶修轻松说。

    “什么?”蓝河瞪大眼睛,他从没听过白巫女还有互相吞噬这种属性。

    “变异体,是有些稀罕啊,”叶修俏皮地勾勾嘴角,“但稀罕物身上才有好东西。况且你留在这里不走,她只会想办法攻击你毫无防备的同伙,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把她消灭了。”

    “怎么会?”蓝河不可思议,“这不还有结界?”

    “这种老土的结界对变异体不太管用。”

    说霸图的结界老土?蓝河一愣,“那我去把他们叫醒。”

    “不必,睡着的人抵抗力弱,八成已经被迷晕了,醒不了的。”

    “那要怎么办?”

    一只黑爪突然冲破结界的屏障急袭而来。

    “当心!”叶修一枪直刺,千机伞尖划出一道闪电,伞柄上立刻亮起一个小小的法印,黑爪哗啦去了一半。

    但这雾气一样的影子很快又凝聚在一起,在结界外拼出了一个长袍长发的女人形状。

    蓝河只觉阵阵凉意压着头皮滚过。黑巫女咧开嘴给了他一个骇人的笑容——她的脸前后对穿,没有后脑勺,嘴缝里透出一大片夜空。

    “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实体?”蓝河头皮发麻地问。叶修还没回答,黑巫女突然发出呼呼呼仿佛皮球漏气的声响,脑子炸开,从脖子的断口冒出了无数的黑爪来。

    “卧槽好恶心。”蓝河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还行,毒牙沼泽那边的魔物更倒胃口。”叶修跑向前,轻车熟路地躲过两条飞速袭来的黑爪,报出了一个对蓝河来说很陌生的地名。

    蓝河握紧剑柄:“行吧,怎么打?”

    “打她脖子的缺口,只有那里有实体——但你别急,顾好自己就行。”

    蓝河心说我还要顾着你啊,手下一个拔刀斩抽断黑爪。他在闪躲黑雾的间隙里费力地动了动脑子,猛然想起毒牙沼泽是荒芜之地的深处,其中一个神之领域——他只去过一两次。

    前方的黑巫女扭着腰,终于毫不留情地炸开藤蔓一样的黑爪,向着两人铺天盖地全数投来。

    “叶修你回来!”蓝河大喊。

    叶修不退反进,起手就是一记战斗法师的天击。伞上的光芒爆开,小法印全数攒满能量,他右手一摆,千机伞扇骨后收,法印折进伞里,再从伞尖凝出的光芒中抖出三发反坦克炮,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手,精准无比地砸在黑巫女的脖颈处,炸得黑夜亮如白昼。

    蓝河被爆炸的强光晃花了眼,一时不能动弹,只见叶修居然十分不要命地径直冲进白光里,蓝河大喊一声勉强睁眼,正看见叶修一脚鹰踏踩在爆炸带起的碎石上,高高跃起,手里诡谲莫辨的伞翻出一道锋利的伞骨,从上往下落下一道残月一样的光。

    黑巫女就这样咆哮着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蓝河看呆了。这个技巧他太熟悉,这是他们剑客的入门技之一——银光落刃。但叶修的动作实在太完美,姿势甚至比他这个专业的剑客还要标准,力量和准确度也在自己之上,加上之前那威力和精度堪称恐怖的反坦克炮和自信到令人胆寒的鹰踏,他不禁问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很快就不用问了。叶修手腕上的绷带散开,露出了一个烙印。

    那是嘉世皇家军才有的印记,但这印记上又叠加了一个繁复的纹案,蓝河在书里见过,是标记罪人用的。

    嘉世罪人,这个烙印和这种身手,整片大陆只有一人。他脑子里满是嗡嗡嗡的轰鸣,嘴角发涩,心重重地敲击着胸膛。

    “叶修……叶秋……你……你是斗神叶秋……”

    叶修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嗯,对啊,但叶修才是我本名,”他蹲下去,在黑巫女的尸体里翻捡战利品,“一个两个三个……六个秘银,这家伙吃了不少同伙嘛,哈哈,倒是一次就打够了还多了一个出来,不错不错。”为收获开心完,他才留意到蓝河脸上风起云涌,“怎么?有那么惊讶吗?”

    蓝河愤怒地给了叶修一拳:“去你妈的我还想着保护你!”

    这拳当然打不中嘉世前将军,叶修猴一样地蹦开了:“哎哎,我没想瞒着你,真的,我说过不拖你后腿,也说过你问我背景我就会说。结果你没问嘛……”他很坦诚也很委屈。

    蓝河一肚子闷火无处可发,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转头回营地重新点燃了篝火。确认了睡着的几个人无大碍后,他也有些疲乏,想着干脆把灯花夜叫起来轮班,自己躺下休息算了。

    只是想到之前那么多次夸下要保护叶修的海口,心情十分郁结,脸色也无比纠结,不知该怎么面对叶修。

    “不会吧,生气啦?”叶修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蓝河皱眉:“怎么会,唉,叶将军你……”

    “叫我叶修就好了。”叶修眨眼。

    “好吧,叶修大人,”蓝河垂头丧气,“你混到我们队伍里到底来干什么的……”

    叶修十分爽快:“不就是缺材料,混个队伍刷材料呀。”

    “你这样的还需要混队伍?你自己就能挑平冰霜森林吧?”蓝河挑眉看他,表情里分明写满了“我不信”。

    叶修看着蓝河,目光温存,心满意足道:“蓝河大大你这么吹捧我我很开心,但我一个人是挑不平冰霜森林的——而且一个人打材料多无聊,有你陪着我聊天多好呀?”

    “哈?”蓝河没想到这人竟能如此厚脸皮,脸瞬间从脖子烧到耳根。

    “老大!换班了!”还是刚醒来的灯花夜及时解救了他。

    于是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蓝河收了队伍,驾着满满当当的货车回溪山城。路过兴欣的时候把叶修放了下来。

    “下次我会去蓝雨玩的。”叶修兴高采烈地对蓝河挥手。

    蓝河随便应了一声,上车了。

    倒不是他对叶修有什么意见,而是他觉得叶修这样传奇无数的人,当当普通朋友挺好,生活上多半没有更多交集的空间。虽然叶修现在是被剥夺了武器和名誉成为流浪骑士,在兴欣当个落魄的小酒保,可他并不像丧失了志气,捣鼓这神秘莫测的千机伞恐怕也是想东山再起,再度问鼎斗神之位。

    谈恋爱?在一起?太不现实了吧?

    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往这个坑里滑下去,只好故作冷淡把自己拔出来。于是那一点点大于朋友的好感,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他心绪万千地回了溪山城,很快便被繁琐的工作吸引了注意力。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是嘉世的国宴了。

    

    嘉世贵族浩浩荡荡的队伍上午抵达了溪山城。蓝雨城主喻文州和剑圣黄少天早早地盛装站在城楼上迎接。

    蓝河在仪仗队里,看着嘉世新任的年轻将军孙翔昂首挺胸地从面前走过,心中不禁把这一脸傲气的年轻人与叶修比较起来。面前的这位是又高又帅,可明显太年轻太孤傲,和人说话也爱答不理,连向喻文州打招呼都很敷衍;不像叶修那样,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聊聊天。

    就这样的人,也能接了叶修的斗神之名吗?蓝河不太服气。他没由来地信任叶修,觉得叶修离开嘉世必有苦衷,一瞬间甚至信了坊间谣言——陶轩这样老奸巨猾的人,觉得叶修没有孙翔好控制,才把叶修给赶了出来。

    叶修在身份揭穿后依旧谈笑自若,仿佛他就是这么一个大事小事都不甚计较的人,什么斗神什么将军光环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他就是叶修而已。

    想到这,蓝河发现自己很难给叶修这个朋友下定义。不想把他当荣耀大陆第一人看,又处处觉得他不平凡,也许他真需要在心里另外辟一块地儿,来专门放叶修这个麻烦。

    “蓝河,愣什么呢!”

    蓝河被人提醒才回神,这才发现嘉世的队伍已经进城,赶紧跟了上去。

    先是带客人参观庄园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再是去厨房准备午餐搬运货物,后又听了一下午头晕脑胀的会议,等到日落时分,蓝河身上的仪仗队铠甲已经重逾千斤,平时穿惯了皮甲的肩膀被压得嘎吱直叫,快散成一滩碎骨头。终于挨到了晚上的化妆舞会,仪仗队获准换上一身轻便装束一起玩,蓝河才如释重负,卸下铠甲换成侍者衣服,随便戴了个兔子面具。

    人群聚集在城堡花园里,剑圣亲自弹吉他助兴,嘉世随行的女眷和蓝雨年轻的骑士跳起集体舞,热闹非凡。

    蓝河玩了一会,被同僚灌了几杯酒,累了,在城堡边找了个安静角落坐下,感受夏夜的晚风带来的清新气息。

    溪山城主城堡地势较高。为了迎接重要的客人,城堡上下挂满了水珠形状的各色彩灯,一直从城主住的方尖塔挂到外头果园,放眼望去一片五颜六色的水晶球漂浮着,像是流淌到人间的星河,和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

    他这么坐着,品尝着蓝雨最好的葡萄酒,远远近近的欢声笑语如风吹拂,灯从他眼里亮到远处的城镇里,亮起了整个世界的欢乐祥和。蓝河觉得自己的心是满的——他从小生活在这里,这方水土养育了他这样一颗安静的心。

    这样的溪山城他愿意守一辈子。

    不知不觉喝得微醺,连空气都带着点醇香的酒味儿。蓝河站起来有些头重脚轻,想走回家休息,一低头望见城楼下有个穿着侍者衣服头戴狐狸面具的黑发男子,推着装满红酒的小车上了山坡。

    我靠叶修到这来干嘛?蓝河的酒一下子醒了。

    叶修把红酒送到舞会的餐桌上,抬头望向蓝河坐的地方,举起一只手挥了挥,看口型说的是“嗨,我来啦。”

    蓝河一颗心噎到了嗓子口——这白痴跑到嘉世贵族堆里送死吗!

    他正要去找叶修算账,身后有人拍他肩膀:“哟这不是蓝河大大,在这风流什么呀?”

    蓝河十分厌烦地回头。绕岸垂杨,全蓝雨跟他最不对付的人,正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羽毛装,晃着红酒杯站得歪斜轻佻。

    从两人还是护卫队时起,绕岸垂杨就常常找蓝河的茬——他们年纪相近,职位也差不多,难免被人拿来比较。蓝河从不在意虚名,可绕岸垂杨偏偏是个追名逐利的人,两人本性格格不入,天长日久下来更加相看两相厌,不知为何绕岸垂杨还越战越勇,大事小事非要刺激蓝河一把。

    “你这一身是万圣节火鸡吗……”蓝河忍不住小声吐槽。

    “哈?你说什么?”绕岸垂杨也有些醉。

    蓝河看见他就浑身不舒服,不想和他起争执:“没什么,我回去了。”

    “等等——”绕岸垂杨拦在他身前,“蓝河大大,你不庆贺我一杯再走吗?”

    “庆贺什么?”蓝河愣住。

    绕岸垂杨不怀好意的笑道:“庆贺剑圣大人终于发现了我的才能,把我提拔到前线队伍咯。”

    蓝河眉毛微颤,感觉有根刺扎在心口。“哦,挺好的,那真是恭喜你了啊。”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与绕岸碰了碰杯子。

    绕岸红酒拿在手中也不喝,继续笑:“哈哈哈你就在这里继续买菜切瓜吧,等我明年带个狮鹫头当战利品回来给你开开眼哈哈哈……”他就这么边笑边摇摇晃晃地走了,身上插得歪七扭八的羽毛抖了一地。

    真是只耀武扬威的山鸡。蓝河心想,又闷了自己一杯酒。

    他又独自坐了一会,再站起来更是头晕目眩,这会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喝空了整整一瓶,早就超出了平时的酒量。

    有没有什么速效醒酒的药?唉我还能走得回家吗?蓝河郁闷。

    “你的柚子茶。”

    脸上靠过来一杯冰凉的饮料,蓝河打了个激灵。

    “喝呗,”叶修在边上笑眯眯,“专门给你调的。”

    蓝河眯着眼接过柚子茶,轻轻喝了一口,这柚子苦得他眉头纠结成一团,忍不住吐槽道:“叶修大大你这是做毒药还是做饮料?”

    叶修爽快地笑:“哈哈哈,苦的才醒酒啊。”

    “混蛋……”蓝河伸手推叶修,没推动,手脚都是软的。他哼了一声问:“你混进来多久了?”

    “没多久,刚来就看见你拎着酒瓶坐这,送完货你这酒瓶子空了——怎么喝得这么快,蓝河大大酒量很好?还是有什么烦恼的事说出来让我听听?”

    蓝河本来就因为酒精红透了的脸更是一阵烫:“哪有什么烦恼,大家开心我也开心,多喝一点而已。”

    叶修啧了一声:“你这个人呐,怎么这么不坦率……麻烦得很。”

    蓝河酒劲上头正愁无处发泄,横着眉毛眼睛呛他:“我怎么了?我自己喝酒尽兴又怎么了?你才麻烦!是不是嫌命不够用?不知道今天嘉世权贵都在吗?”

    “知道啊。”

    “那你还敢来?”

    叶修摊手:“老板娘让我来送货,送这一单子能赚一个月工资,我干嘛不来?”

    蓝河要被他气死,手里的柚子茶拿不稳,泼了叶修一身:“你简直不可理喻,一会被嘉世发现多少条命都不够你活的。”

    叶修的狐狸面具只有半张脸,蓝河看见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伸手揉了揉蓝河被风吹乱的头发,用胳膊轻轻架住蓝河走得不太稳的身子:“没事,那些个虾兵蟹将逮不住我。我这不是跟你约好了嘛,再来蓝雨找你玩,我向来说到做到。来,我送你回家。”

    也没叫你这种时候来啊。蓝河撇嘴。可叶修的话像是一股暖流轻轻地淌过他心底,让他心中快要沉寂的火山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此时半靠在叶修身上,凭直觉迷迷糊糊地指着方向,叶修绕在他腰后的手和步伐一样稳当,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柚子香,他更是醉得七荤八素了。

    怎么办呢,我好像真的挺喜欢他的。蓝河稀里糊涂地想。今天真是醉得可以了,仿佛连头顶星空都旋转着,转出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蓝河几乎是摔进门的。

    叶修护着他没让他扑到地上,到最后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安安稳稳地放在沙发上。

    “啊……谢谢,”蓝河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走了,回去……小心点吧……如果发生什么就报我名字……嗝……好歹我也是个队长……我还是可以把你……”

    叶修压根不理这胡言乱语的醉鬼,自顾自进了厨房,出来后直接摘了蓝河的面具,糊了他一脸热毛巾:“先安顿好你我再走。”

    “我……我才不用你……唔……”蓝河还想站起来,一起身就是一阵眩晕。叶修走过来坐下,往踉踉跄跄的蓝河胸口一拍,把人直接拍在了自己大腿上。

    “躺好了,哥的腿可是很精贵的。”叶修不让蓝河挣扎,双手放在蓝河太阳穴旁,轻轻揉了起来。

    “柚子味,酒味,臭……”醉鬼皱眉。

    叶修的手指灵活,动作轻柔,力道恰到好处:“还不是你把酒和柚子茶都泼我身上了?你啊……平时端得很,醉起来也挺狠的。”

    “我没醉,一点也没——你都不知道我醉起来什么样子。”蓝河嘴硬。

    叶修无奈:“行行行,你全大陆最厉害,赤焰男爵都没你这么狠的好了吧?”

    蓝河突然捂着脸上的毛巾沉默了。过了半晌,叶修以为他睡了,手停了下来,正要把人搬到床上再离开,却被蓝河抓住了手掌。

    “怎么?”

    “赤焰男爵……很狠吗?”蓝河突然问。

    叶修重新坐好,把蓝河的手攥在手里:“还行,第一次见的时候是有点吓人,全身带火,脾气很爆,一言不合就对着人头轰一炮。后来杀习惯了也没什么,反正荒芜之地的东西都缺乏点智商,掌握了技巧就好办。”

    蓝河一手捂着毛巾,喃喃道:“我上次去的时候没遇上他……那是多久之前了?”

    他声音带着点模糊的鼻音,像是哭了。

    叶修的心被揪了一下,舌头难得打结了一次:“哎哎……蓝河大大,别、别哭,你想看下次我带你去看?”

    “不,”蓝河声音沉闷,“那不是我的工作,你们负责前线就好。我也不是不能去前线,我也是蓝雨排名前十的剑客,论实力完全够格……只是后勤更需要我。”

    春易老问他愿不愿意接管整个运输部队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大陆上会打架能杀魔物的人很多,但心思细腻算得清账本,又能调度人员把方方面面都安排妥当的人很少。蓝雨城主喻文州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人,却人人心悦诚服。

    蓝河一直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

    “我只是……”

    “只是?”

    “只是有点不甘心……”哪个青年没做过杀上荒芜之地,屠三千魔物,攒一身荣耀回家乡的梦呢?“我没事,喝多了有点伤感……谢谢你,叶修。”他摆摆手,扯下脸上的毛巾,想从叶修身上起来,谁知叶修摁着他的肩膀,又把他摁回自己腿上。

    “躺好,我有话跟你说。”叶修突然强势,嗓音里有着无法拒绝的威压。

    蓝河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叶修这种姿势过于亲密,酒醉的脑袋更是晕得眼冒金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好把毛巾又捂上了:“你说……”

    “我被嘉世赶出来,扔到荒芜之地的最深处,”叶修慢慢地叙述着记忆深处的往事,手指又轻轻揉上了蓝河的太阳穴,“从那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大风沙,那时真的以为自己要玩完了。”

    “你也有这样的时候啊……”蓝河感慨,突然他反应过来,“大风沙?等等,你从荒芜之地出来遇上了大风沙那岂不是在……”

    叶修面具下的眼睛都带着笑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一线峡谷,一手拖着一个队友,好不容易找到个避风的洞窟——就在我隔壁。”

    “我去……”难怪叶修对自己在峡谷里迷路的事了如指掌。

    “我当时就想啊,这么个倒霉小队长,身上装备破破烂烂,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扯着另外两个倒霉蛋一瘸一拐。”

    这样的黑历史都给叶修看到,蓝河瞬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能不能不提?”

    “其实我当时也不太好,什么都没有了,武器、名誉、生活……只有一身伤。”叶修一下一下摁着蓝河的太阳穴,帮他缓解头痛,“身上,心里,都非常疲惫。”

    蓝河终于看见了一点点叶修那捂得很严实的真心,心里想着:这也是个普通人嘛。

    “当时你那小伙伴挺绝望的。”叶修说。

    “嗯,他腿受伤了,伤口都是沙子,我帮他包扎的。”

    “你还记得你跟人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蓝河迷迷糊糊。

    “你说,‘没事,我会带你们出去的,出去以后我们去兴欣酒馆好好洗个澡吃顿饱的’。”叶修笑道,“很奇怪,那时我就信了你的‘没事’,好像你这小倒霉还真能顶天立地似的。为了不让他们睡着冻死,你说了一晚上话,说你的父母,蓝雨,还有你一直想去的前线,一直烦恼的工作,我也听了一夜……后来风沙停了,我悄悄跟着你们,真的走了出去,去了兴欣酒馆,还找到了工作……咳咳……”像是不怎么擅长说甜言蜜语,叶修卡壳了一下,“很多事情,只有你能办得到,我很喜欢你这样的。”

    蓝河安安静静,呼吸平稳,睡着了。

    “心真大啊……”叶修停下了手的动作,把蓝河小心地从自己身上挪下来抱到床上,又找来毯子给他盖好。

    做完这些,他把自己的狐狸面具取下来放在蓝河的床头,走出门去。

    “晚安,我的幸运星。”他悄悄对屋内熟睡的人说。

    

    蓝河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卧槽糟糕我还要站岗呢……”他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床头上乱七八糟堆了很多东西。

    狐狸面具——是某个厚脸皮的。边上是一杯早就不冰了的柚子茶……他还回来过一趟?

    另外有一包鲜花饼——入夜寒家乡特产;一只布偶娃娃——灯花夜手作;一袋子面包——笔言飞家面包坊出品;一罐解酒用的酸梅——系舟每年都做。下面是一行写在宴会菜单上的大字:“老大辛苦了,今天放假吧,我们替你值班!”

    真是一群可爱的小伙伴。蓝河拿起柚子茶抿了一口,还是一样的苦味,苦得像生活,苦得他心满意足。

    柚子茶下面压着一张小纸条,蓝河拿起来一看,字写得歪歪扭扭:“帮你和剑圣打过招呼了,你的队友也都很靠谱,还有……(接背面)”纸条太小,叶修的字又大又丑,正面写不下,蓝河忍俊不禁,翻到背面,“秘银吊坠多了一个,送你了,把我自己介绍给你,考虑一下?”

    蓝河抬头一看,自家门把上挂着个闪闪亮亮的小挂件,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他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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